人生哪个不爬坡
不久前，爱人同朋友叙话，不知咋叙到了那年到河南刘庄店贩红芋片的事儿，突然间她嘤嘤地抽泣起来。我感到蹊跷，一向坚强的她，今儿个怎么啦？此时，往事似汹涌的潮水，陡然涌上心头。
人穷急了，难免会生出点叽咕来。八十年代初，我一月三十块钱的工资，养不了三口之家。爱人朱敏在门前摆过茶水摊、在县城马路边卖过袜子；在怀着七八个月的孩子的时候，曾骑着自行车到白庙、同城、庙岔、河南的留福、大邢庄撕过零布（货是好友燕秋赊的），生了孩子后，啥生意也做不成了。
望着敖嗷嗷待哺的儿子，她心比我急。听说40多里外刘庄店的红芋片，比临泉的低五厘钱，她认定这是个挣钱的机会；可我心存疑虑，恐怕有人告发，毕竟咱是拿了工资的人啊。我被奚落一顿只好就范，借一辆破架子车，将不满周岁的孩子交岳母照看，第二天俩人顶着满天的星星悄悄出发。
我将架子车的两只木把，用麻绳绑在我的旧自行车后座上，平时只能诌几行诗歌、靠精神充饥的一介书生没大力气，她就同我一替一歇地蹬车。我蹬时她坐在空车上，当我坐在架子车上时，感到老不自在，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让老婆拉着。她怜惜我的身单力薄，坚持让我坐车。路是砂礓路，骑车的受累，坐车也享受不了多少，光光当当颠簸得脊柱生疼。
到了刘庄店正赶上逢集，将借的本钱下到粮行。我俩这边检验着质量那边还要看着秤，到了午后，一毛四一斤的红芋片共收了多斤。载重的架子车比不得来时轻松，在坎坷的砂礓路上，步步都有爬坡的感觉。我双手架着车把，“套”上宽宽的车绊，她骑着自行车，车后边拴一根绳子，牵着满满堆堆的重车。我戏谑说我是驾辕的驴，妻你就是跑梢子的小马了；她回击说跟着当官的当娘子，跟着杀猪的翻肠子，跟着你这个临时工，只能是伸长脖子拉粮食。就给她背诵我写的诗歌，专扯轻松俏皮的话题。天光过午啃两口干馍，行程未半早已人悃马乏，汗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。先前还是有说有笑，不知不觉间腔调如乏了电池的破收音机，积蓄的能量释放殆尽，断断续续地放不出声来。原本直立行走的两个大活人，此时成了一对爬行的磕头蚂蚱。为量化计算路程，早先数公里撅子，后来数电线杆子，再往后就数路边的树棵了。每征服一棵树，都要付出几乎全部的气力。遇到上坡，她就下车来推，我感觉到了生理极限，头晕目眩心慌气短脚疼腿酸，饥饿、疲劳综合症一齐如瘟神附体，真想说下次挣个金磙也不干了。这话不能说出来，在老婆面前装孬我还是个男人吗？男人，难忍，就是再难也得忍。看到我的狼狈，她不时用小憩片刻来作奖励。我警告自己，不能坐下啊，卧麻了腿可就起不来了。爱人的安慰与鼓励，我俩终于走完了那段艰难的路程。
清苦的时日里，虽“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”，可心里却很畅快。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，是谁拨动了她那根脆弱的神经呢？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，是否可以说距离产生痛呢。那年我在生产队削红芋片时，手指头被旋转的飞刀削去了半截，当时一点儿都不觉疼，到了夜晚，只疼得浑身哆嗦，满头大汗……痛定思痛痛更痛。有些东西，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更加真切地体味。如果不爬坡，全走平坦路，靠什么来提升人生的高度呢？
品味苦难
不久前，与一位眼下混得不错的旧友相聚，谈论多是过去我俩如何清贫且无奈，钻在防震庵子里搞创作等话题。昨日越是尴尬，今天越觉有趣，那情景，尤如大鱼大肉堆中的一道清蒸野蔌，让人咀嚼不尽，齿颊留香。
这档人确实是从生活的底层，一点点地拱出来的，在人生事业的舞台上，显示出了坚韧不拔的毅力及成功后的“寸劲”。有人说酸、辣、苦、甜、咸，是一剂人人必须服用的强身健魄之良药，缺少了其中的一种味道，那么其药效就要大打折扣。过早过多地品味了苦难的人，会更加珍惜香甜的味道，试想一个整日泡在蜜罐里的人，他还知道甜是什么吗？有个朋友说她从乡下亲戚家弄回点红芋片面，蒸了一锅黑窝窝头，对正上五年级的儿子说，我和你爸从小天天吃这黑窝窝头啊！宝贝儿子一拧身子跳起来，不无嫉妒地喊道，你们真太幸福啦，能天天吃这么好的窝窝头。弄得两口子真是哭笑不得。君不见电影《甲方乙方》里的那位经理的梦圆之后，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，则是另番滋味。故事虽近荒唐，但却揭示出了生活的哲理与人生的内涵。
有位哲人说过，苦难是人生的财富，有志者虽身陷困境，但不为困境所困，同命运抗争，向困难开战，荆棘中拼搏，泥泞路上奋起，在坚实的泥土上砌起理想大厦，从苦难的母体嫁接出了鲜花与掌声。回首多年，苦难愈是沉重，那掌声愈是响亮、悦耳，鲜花愈是娇艳、鲜亮。
难怪现在稍上档次的宴席上，大都少不了一道苦瓜菜，据讲是味道越苦，营养越丰富。
残缺的美丽
那天我走在小城的大街上，刚过去一个十字路口，见对面滚来一辆土法改制的轮椅车。车上坐个一条腿的男人，车后跟位妇女。
或许下面有颗石子，也可能是路面有道小坎，行进间轮椅突然向一旁倾斜。我本能地伸手向前，谁想后面那女人双手稍一用力，便将轮椅车扳平。啊！她竟是一个盲女。
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我惊异命运之神为何将这双重的灾难，降临于这个脆弱的家庭？想上前说句什么，说什么都嫌多余；想帮着推上一把，那轮椅已与我擦身而过。
看他们镇定自若，配合的那样默契，找不到一丝不幸的影子，我的心由同情渐趋坦然，继而猜测着：在两人结合之前，已分别跨越了人生的坎坷。女人失去一双眼睛保住了一条命，男人少了一条腿留下一双眼。一个因无法目睹繁华而忧怨，一个为不能闯荡世界而报恨。偶然的机会，好心人牵线搭桥，由残缺而圆满，因圆满而美丽。于是，女人成了男人的拐杖，男人倚仗扶持走遍山南海北；男人成了女人的眼睛，女人凭借“窗户”可以领落花花世界！他们保持低调协调型人生，相濡以沫，风雨兼程，生活的帆船在激流里闯过险滩，绕开暗礁，一直颠簸前行！
由此而想到，如今有的家庭，明眸皓齿为枝节小事反目成仇，腿脚健壮因鸡毛蒜皮各奔东西，这些人有难不能同当，有福难以同享。爱情之舟承载了过多的物质重量，偶遇风浪，极易沉没于欲望的河流。
蓦然回首，轮椅夫妇已驰过川流不息的十字街口，消失于茫茫人海。灯红酒绿的十字路口，我们能否像他们一样坦然走过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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